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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不注册会员就不能上厕所，无语”“看谁能克服这间无障碍厕所里的障碍”“梧桐区Citywalk(城市漫步)很美，厕所攻略先收好”……谁会想到，“探厕”笔记正成为社交平台上的热门帖子？

　　有人探餐厅，有人探公园，有人探景点，为什么要探厕所？又探出了什么结果？

　　上厕所先注册会员？

　　“商场洗手间要注册会员才能进，合适吗？”有网友在一篇“探厕”笔记里这样写道。

　　11月底，记者来到帖子里所说的WYSH翡悦里，找到位于园区一层的厕所。此时，男女厕所的门都关着。门口指示牌介绍了开门的四个环节：微信或支付宝扫码—注册翡悦里会员—注册成功后选择“我的会员卡”—弹出二维码，对准门禁扫码开门。

　　记者拿出手机扫码后，页面提供两个选项，一是“快捷注册登录并授权自动积分”，二是“仅手机验证码登录”。记者不愿注册会员，就选择手机验证码登录。输入手机号后，页面显示“验证码发送失败”。

　　记者又试了一次，还是“发送失败”。换了一台手机，仍旧“发送失败”。不得已，只能注册会员。注册过程中，页面要求先后确认《用户协议》《会员功能服务协议》。两份协议各有数千字，但为了尽快打开厕所门，记者没有细究，违心选择同意。会员卡注册成功后，记者用会员码打开了厕所门。

　　由于未在现场遇到园区工作人员，记者向部分商户打听为何要注册会员才能使用厕所。大部分商户表示不清楚，但有商户提醒：“二楼的厕所不用扫码。”果真，记者看到二楼的厕所门锁与一楼一致，但各挂着一块“请取卡开门”的门禁卡。用它们刷一下密码锁，厕所门应声而开。

　　为确认网友和记者的遭遇不是偶然，12月2日傍晚，记者再次来到翡悦里，发现厕所的管理方式与此前相同。只不过当天记者在一楼厕所旁遇到了园区保安。向他询问为什么要扫码开门，他没有解释，但主动帮记者刷卡打开了门。

　　如果没有遇到保安又不想注册会员，还能使用厕所吗？在翡悦里的厕所开门指示牌上，有个“如需协助请打电话”的号码。记者以普通消费者身份拨打，却被告知这是应急电话，只有出现紧急情况，比如被困在厕所里等，对方才向相关部门汇报后派人开门，但不负责临时开门。

　　记者又问为何要注册会员才能开门？对方建议向园区物业了解，并提供了电话。12月3日上午，记者以消费者身份打通园区“嘉英物业”的电话。接线人员表示，一楼厕所要刷码进入是为了“统计人数”；二楼不需要，是因为“展演活动较多，刷码不方便”。

　　可是，为统计如厕人数就要求使用者注册会员后扫码开门，不仅不合理，而且不合法。

　　2023年，中消协明确表示，经营者将关注公众号或使用手机App、小程序作为消费者行使权利或享受服务的前提，并在此过程中获取与服务无关的消费者个人信息的行为，违反了消费者权益保护法、个人信息保护法的有关规定，侵害了消费者的自主选择权、公平交易权，消费者有权拒绝和举报。

　　去年4月，国家网信办网络法治局负责人也在政策吹风会上表示，经营者在提供商品或服务时，不得过度收集消费者个人信息，不得采用一次概括授权、默认授权等方式，强制或者变相强制消费者同意收集、使用与经营活动无直接关系的个人信息。

　　“如果仅仅是为了统计人数或者加强管理，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。”在多家商场担任过负责人的陈昊(化名)说，一楼的厕所可以像二楼一样提供门禁卡，进入者刷一次，后台计数，同样能完成统计。

　　有人猜测，翡悦里对一楼厕所要求扫码进入，可能是为了减少“蹭厕所”的客流。

　　“即便是这样，也不该强行索取消费者信息。”陈昊认为，可以优化现场管理和引导。比如，在用厕高峰时段安排保洁或保安人员在一楼厕所旁值守，既能及时协助有需求的人开门，又能劝导恶意占用、污损等行为。

　　无障碍厕所有障碍！

　　在各种“探厕”笔记中，以无障碍厕所为目标的帖子不少。朱熹是一名轮椅使用者，在社交平台上开设了账号“不可思议的障碍”，分享他与同伴探访无障碍厕所的经历。

　　记者也探访了部分商家的无障碍厕所，确实感受到“不可思议的障碍”。

　　第一个障碍是“难找”。在中山公园龙之梦的直达电梯前，有两张巨大的导购图，介绍各楼层的零售和餐饮商家，却没有厕所、母婴室等服务设施信息。在各个楼层寻觅，有厕所和安全通道标识，仍没有“无障碍”标识。

　　“龙之梦的无障碍厕所很隐蔽，在二楼通向地铁的通道里。”朱熹提醒。根据指点到达通道后，记者仍被这个无障碍厕所的外表所“迷惑”——“化妆间”三个字非常显眼，通道口还立着“男士止步”的牌子。通道连接两个女厕所和一个无障碍厕所。现场保洁员说，无障碍厕所不分性别，所有人群都可以使用。

　　新天地时尚二期在各个楼层有平面导览图，并标注厕所位置。可图上只有通用厕所标志，没有标注无障碍厕所。记者只能根据导览图逐一排查，发现只有B1层和二层的厕所中设有无障碍设施。由于商场呈长条形，排查花了近40分钟。行动不便的残障人士若想完成这项任务，需要乘坐直梯一层一层确认，加上等候直梯时间，着实不容易。

　　第二个障碍是“障碍”。美罗城二楼有两间无障碍厕所。记者探访的第一间兼具“家庭卫生间+无障碍厕所”功能。一进门，一张婴儿换尿布床就占去厕所内不小空间，无障碍坐便器、洗手盆等紧紧挨在一起。对轮椅用户来说，进入这间厕所后，几乎没有转身活动的余地，很难顺利完成如厕动作。

　　在第二间无障碍厕所前，记者两只手一起拉住门把手，用尽力气才打开移门。目测是移门滑轮出现故障，卡顿严重。对坐在轮椅上的残障人士，或者手部力量较弱的人士而言，这扇门很难打开。里边没有换尿布床，但设施设置不太合理。比如，无障碍洗手盆下方应留出足够的容膝空间，让人坐在轮椅上也能靠近水龙头洗手，但这间厕所的洗手盆下有个储物柜，容膝空间明显不足。

　　巴黎春天淮海店B1的无障碍厕所里，U形扶手完全装错方向——U形扶手应当与地面平行，在残障人士起身时提供支撑，还要能垂直或水平90°向上旋转，为使用者留出轮椅空间。这里的U形扶手是固定式旧款，垂直于地面安装，U形扶手变成立柱。

　　中山公园龙之梦里无障碍厕所的设施更让人难以理解：坐便器正上方竟然有一根固定式扶杆。想如厕，要么站起来扶着扶杆；要么勾起身子，缩在扶杆下坐着——不论哪种，都很难说“无障碍”。

　　这些“障碍”还只是记者发现的。对残障人士来说，更有一些健全人意想不到的障碍。

　　朱熹说，通往无障碍厕所的通道也应当是无障碍的，可厕所门口一个几厘米高的小台阶，却成了轮椅使用者难以跨越的“障碍”；不少厕所里的紧急求助按钮位置很高，或者被坐便器、垃圾箱等遮挡，一旦滑倒，根本按不到；此外，无障碍厕所变成工具间、杂物间等现象也时有发生。

　　记者查询《建筑与市政工程无障碍通用规范》发现，国家标准对无障碍设施的尺寸、安装位置等有明确规定。如果严格按照标准施工，那些“不可思议的障碍”在建设之初就能被消灭——要知道，这是全国性的强制标准，不是“要不要遵守”的问题，而是“必须遵守”的准则。

　　逛街借用厕所难吗？

　　在各种“探厕”笔记中，还有很多聚焦Citywalk(城市漫步)。不少网友反映，“上海Citywalk很好，厕所难找。”记者发现，这类帖子中，武康路、安福路、田子坊等出现频率较高。

　　这几个街区因为历史风貌保护、道路空间和管网条件有限等原因，原有公共厕所数量有限，新增厕所难度较大，在客流高峰，容易出现游客排队上厕所的现象。街区餐厅、咖啡馆、商铺等商家自设的厕所，成为消费者眼中的“应急选项”。可商家的接待能力有限，有的还设置了“消费后才能使用”的门槛。

　　记者在这些街区以普通游客身份向不同商家借用厕所。

　　在复兴西路上一家餐厅，记者向店员借用厕所，对方爽快地答应了。事实上，此时是餐厅午休时间。“非营业时间也向路人开放？”记者问店员，对方大方回应：“开放，人有‘三急’，能理解。”

　　从这里离开，记者又前往在社交平台上被频繁点名“带密码的厕所”所在地：武康路98号。这幢建筑中有多家餐厅，厕所在一楼，有密码锁。据网友介绍，只有在餐厅消费后，才能拿到开门密码。

　　到达时，有几名年轻人正在厕所前排队。记者问相关商户，能不能借用厕所。工作人员坦言，厕所确实只向用餐消费者开放，“但不是‘一刀切’。你要用没关系，在门口排队吧。”

　　武康路安福路路口也是“探厕报告”中被点名较多的区域，因为离这里最近的公共厕所在1公里外。想就近“方便”，只有向餐厅、咖啡店等商家借用厕所。

　　“往前走就是我们餐厅的厕所，密码我告诉你。”在一家餐厅门口，记者刚提起“厕所”两个字，接待小姑娘就爽快地进行指引。“你们的厕所也向不消费的游客开放？”这与部分网帖所述完全不同。小姑娘立刻笑了，“其实不开放。但客流不那么大时，可以提供方便。”

　　在田子坊，一家茶室的服务员也爽快地答应了记者借用厕所的要求。她说，虽然自家厕所接待能力有限，但通常不会拒绝借用的游客，除非客流量太大，“我们是茶室，客人也有如厕需求，不能因为接待游客影响客人如厕”。

　　当然，在记者“非消费就借用厕所”的探访中，也被拒绝过。

　　安福路上，一家面包店拒绝了记者，明确表示“哪怕是孕妇等特殊人群，也没法通融”。但她补充，在店里任意消费，都可以得到开厕所门的密码，“如果不设门槛，人流太大了，接待不过来”。

　　另一家杂货店工作人员说，自家门店没有厕所，但他们把街区的“厕所地图”打印出来，记者可以按图索骥。

　　拒绝借用厕所的商家也有话说。田子坊一家餐厅的店员说，一般不会答应“借用厕所”，因为“心有余悸”：“我们一度‘有求必应’，结果发现有些游客很不文明：蹲在马桶上如厕、乱扔杂物……说实话，我们自己也用这个厕所，很注意卫生，却被借用的人弄得一塌糊涂，次数多了，就不愿再开放了。”但遇到特殊人群，他们依旧会打开“方便”之门。

　　其实，改变已经在发生。记者看到，这些“网红”街区加大了公共厕所的指引，“共享厕所”也在增加。

　　所谓“共享厕所”，就是鼓励商家开放厕所，形成环卫公厕与社会公厕互补的格局。今年10月，市绿化和市容管理局、市商务委、市交通委、市文化旅游局四部门印发《关于做好引导和鼓励社会厕所对外开放的指导意见》。以武康路、安福路所在的徐汇区为例，已推出“共享公厕地图”，纳入65个社会共享点位。

　　但从实地走访来看，要化解“游客有需求”与“商家不愿借”之间的矛盾，游客也要做到文明如厕，尊重商家的付出。比如，使用后及时冲水、不随意丢弃杂物等。只有双向理解、互相体谅，才能让共享厕所更有温度。

　　来源：解放日报 作者：任翀